微笑

周柏已经老了,但是记性很好。

他见过很多种笑,这些笑各不相同。有的是来自男人的,自然其他的就是女的。他也记住了很多种笑,同样,他记住的方式也不一样。

有一种笑,周柏是用身体记住的。他从别的人身上见识到,然后用身体记住。因为见得多了,自然记得牢。

周柏甚至不知道这些笑是什么意思,但是没关系,因为他的身体知道。反正这种表情已经能够让别人看见了,就像周柏刚开始记忆时一样,让其他人也记住。或许这才是最有意义的部分吧。

还有一种笑,是用心记住的。其实说一种笑也并不准确,因为那只是一个笑。但那是没有关系。就像一个人的心老是被一个人所占据着,但是我们可以说他:整个心里塞满了人。这并不矛盾。

那个笑,周柏记得很牢。但和所有的笑一样,他也并不是十分了解……

 

那是70年的事了。那时周柏还很年轻,比现在年轻多了。也更有激情。

那年,周柏、夏成杰、胡青青三个人组成的科考队开进了冰川,当之无愧的冰川。放眼望去,天地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在看不见第二种颜色。别说是人了,就连一根草都没有——你还得掘开二十多米的冰层才会真正绝望。

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去那里送死,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

因为条件所限,资金匮乏,当时国内的科研工作进展缓慢,很多科研所甚至从建立以来都没什么任何成果。后来,征服决定要大力扶植有潜力的组织与个人,投入大量资金,确定“精英战斗”方针。同时,还要清除掉一批碌碌无为的“假笔杆”。

就这样,三个知识青年,从未吃过苦的“搞技术的”,一拍即合,决定去冰川考察古生物的生存状态。

年轻人说干就干,和所长打好招呼,收拾了必要的装备。开着一辆破旧的牧马人,三人就这样出发了。

年轻人的热情就像是一团火,熊熊地烧着,什么也浇不灭。但是当牧马人开进冰川边缘时,三人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周柏从未见过冰川里的这种白——低下头脚底下是白的,抬头望去还是白的,甚至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上也是与天空相接的白色——就像是一段丝绸盖在大地上一般。周柏不敢再看,害怕眼睛受到强烈反射光的伤害——雪盲症。

三个人静静地站立了很久。互相打打气后又钻上了牧马人。但是自然在抗拒,这片冰雪在抗拒。地面上的疏松雪层达到了60公分,剽悍的牧马人像是失去了脾气,再也无法奔跑,只能低吼着向前推进。前进没多远,刚爬上一个高坡时,吉普车突然熄火。一行人心中一惊,连忙下车查看。原来是吉普车的冷凝剂被这骇人的低温冻住了——三人面面相觑,只得步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冰川的中心地带,在那里,他们能获得最准确的数据。但是各种设备与补记总得靠他们三个硬拉过去,周柏和夏成杰为了减轻女孩子的负担,都多背了一个行李包,但即便如此,近50公斤的重量对胡青青来说,还是太重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地扎营。每天早上带上必要的设备去目的地采集样本,晚上再带回来,眼前只有这个法子了。

 

第一天,他们先去安装设备,三个人连拖带拽,整整一上午才走了不到5公里,商量一下,他们又回到了帐篷里,先把帐篷里的东西收拾好再说。昨天扎营后因为太过劳累,三个人什么也没收拾,拖着睡袋就各自睡去。今天可不行,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帐篷就是他们未来的家,需要温暖。

他们未来一个月的口粮就是满满一袋子的压缩饼干和冷冻罐头,此外还有几条盐火腿,这是夏成杰要求的。他们当然不用担心食物变质的问题,因为在这冰川上就连细菌也只能勉强生存,无法活跃起来。

现在他们最多的物资就是水,到处都是水,而且是地球上最纯净的水。夏成杰喃喃地说:“我出去打水。”他会说打水是因为在这里找水就像是在单位水房里打水那么容易。

胡青青正在忙着收拾各种东西,而周柏正忙着翻阅着资料。

“你说这地方怎么会这么冷啊?”胡青青抱怨道,“这个地方的气候简直不像是在地球上。”

“怎么?你后悔了?”周柏笑了,“你不是你什么都不怕吗?”

“我也没说我后悔了啊,我只是好奇,这片冰川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应该是由于火山运动导致地壳的手里结构发生改变,这个区域的地壳慢慢地倾斜了。南边抬升而北边沉降,拦住了北方气流,导致寒流在此盘旋。久而久之就成这样了。”

“真的吗?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柏放下了书:“你当然没听过喽,因为这是我刚想出来的,如果我们可以采集到南北的对比性岩层样品说不定就能证实我的猜想!”说到激动处,周柏站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胡青青暗想,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激动。不过她倒是很欣赏他这点,他从来不缺奇思妙想,也从来不缺激情。

夏成杰也拎着一桶雪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他们开始准备晚饭,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打开罐头,撕开饼干包装,再切下几片火腿肉,摆在一张临时搭好的木板上,他们就开饭了。

饭后,各自都有消遣。夏成杰在下棋。谁陪他下呢,不是周柏,也不是胡青青,是他自己。他和自己下象棋。

左手走黑子,右手走红子。这种看似自娱自乐的行为其实很吃力。没有哪个子是乱走的,每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每步棋他都在将军,而下一步就是在尽力化解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攻势,同时向对方发起更猛烈的冲击。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已斗,何穷无乐?

周柏有时会来试试身手,但每次都很难看——还有谁能比自己的左手更了解自己呢?

胡青青和周柏则会在闲暇之余一起冰雕。这里绝对不缺原料,刨开雪后下面就是绝无半个气泡的优质纯冰。

胡青青的父亲是个冰雕爱好者,经常会去北方参加各种冰雕展,又是也会带胡青青去,经常买回来一些小模型和纪念品。耳濡目染,胡青青自然也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冰雕。

胡青青的手很巧,有时会雕出两条缠绕的海豚,有时会雕出可掬的娃娃脸,有时也会做一只昂首的雄鸡送给周柏。虽然这些小作品没办法保存得太久,但是她做得很耐心,一刀一刀,简直像是注入灵魂了。

再以后,周柏就很难不爱上这项看似冰冷的艺术形式了。

 

第二天,继续安装运输设备。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当第一个星期过去时,他们终于把设备拉运到预定地点了。三人都很兴奋,毕竟这几天值得庆祝的事情太少了。

周柏对研究很热切,天还没亮就招呼另外两个人赶快起床,抓紧时间。早一天出成果就早一天回家。对此胡青青不太满意,因为她每天夜里都会操着冰雕细刀到很晚。

他们的工作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他们要抗着寒风把钻探管钻到50米深的地下,提取冰层与图层样本,借此分析几个世纪之前这块冰川的面貌。当然,周柏的期望并不止于此,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弄明白这片冰川的形成原因。但是因为条件所限,这个心愿久久没有实习的希望。

每次钻探机运作时,都是一大挑战。钻探机——如果还能被称为钻探机的话。它是整个研究所花了整整三年时间“造起来”的。他们对照着上面给的图纸,上旧货市场买来各种废旧材料,或改造,或翻新,有的关键部件像钻头只能向上级申请。最后,和众人之力,所里总算是有了一台钻探机。周柏学过一点机械,造机器时提了很多建议,所以才申请到了钻探机的一次使用权。平时这台机器都被牢牢地锁在后院仓库里,有专人看守。

这台机子,一转起来就打晃,一晃根部的固定柱就开始震动。这可不是小事,一旦钻探机晃动太过剧烈,钻头就会无法控制地在冰层里打颤,然后就会啪的一声断掉。这台宝贝要是坏了周柏等人也就别想着什么研究了。为此每次钻探的时候,三人都会咬着牙抱着三根固定柱,努力保持稳定。

这样一来,虽然固定柱仍在抖动,但已经不会影响钻头的工作了。他们谁也不敢放松,因为这是他们的机会很有限,准确地说,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他们只带了一桶柴油,不仅是因为吉普车无法运输更多的柴油,实际上他们也没办法弄到更多的补给了。而这来之不易的燃料也只能支持他们进行一次钻探,更多的就没了。所以他们非常小心,认真的记录每一份样品,因为他们承担不起浪费的代价。

对于这种钻探研究,一般的方法都是先设定好深度,然后直接等到预定深度后收集样品即可。但是周柏他们不行,他们不得不日夜守在钻探机旁边,每钻十米都要停下来保存冰样。因为他们的时间很有限。

 

每天夜里冰川里都会起风。这里的风与其他地方的风不太一样。它不是气体,而是固体。夹杂这冰粒和雪花,像子弹般地撞向任何一块裸露在外的皮肤。如此快速的风动雪粒看起来像是一道白刃,尤其当它袭击你时你更能感受到它的锋利。

即使他们躲在帐篷里也绝不好受,自从踏进这片冰川以来谁都没有真正的睡过。他们单薄的帐篷像极了墙角的蜘蛛网。任何人从旁走过而带起的一阵清风都能让它左右摇摆好一会。唯一能看得见的就是上面惶恐不安的蜘蛛在努力维持平衡。眼下,他们三人与那只蜘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直勾勾盯着帐篷中央悬下来的一串木珠看着。

这珠子是胡青青系上去的,就说能定风。起初只是无聊之举,而现在,在这些蜘蛛眼里,这无疑是千年前的定风珠。

除了狂风之外,还有食物短缺的问题。虽然他们每天都在控制,但是他们的工作是极其耗体力的。光是每天走到钻探机那都是一大挑战,就更别说晚上还要在那守夜、稳住支持柱了。

物质上的问题都是小问题,精神上的才值得忧虑。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提笔记录运算分析?于是周柏发明了一个好方法,能够有效地缓解食物不足的问题——向解冻的罐头里掺水,等到它在此结冰时就能吃了。罐头就这样足足多了一倍。胡青青对此很反对,根本就没有营养这怎么能行。但是周柏不在乎,他只要有足够的体力能够支撑他拿起笔就行了。

白天穿上大衣收集冰样,晚上或是继续操作,或是记录测试结果、汇总分析。实在撑不住了就趴在木板上睡一会。他必须尽快完成这个科目。因为条件制约他们不能慢条斯理的好好研究,必须马上出成果。这样才能继续留在科研所里。

 

今天晚上是夏成杰的夜班,周柏和胡青青留在帐篷里做数据研究。虽然外面的风还在咆哮,但是营地里却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见空气与鼻翼摩擦的声音。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如此安静。

胡青青负责检测冰样中的各项数据,周柏负责记录。每隔一段大约十分钟,两人都会简短的交流一下。都是类似于“氮气纯56……”、“密度932……”、“不溶沉淀点33?这个时期的温度明显下降了……”这样的内容。

这么多天他们也并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就在开始研究后的第13天,他们终于取得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发现这片冰川在距今约3000年前有过一次的幅度非常大升温记录,但是在此之后温度又猛地下降了近百摄氏度。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周柏他们也只是刚刚发现,还没有弄明白具体的原因。可是光凭这个显然不能让他们三个都作出足够的“贡献”而留在科研所,但如果他们能够弄清楚原因以及相关的现象、影响、发展,那他们就不仅仅只是可以留下来,他们可以以此为跳板,周柏甚至还可以了他的心愿——调查出这片冰川的形成原理。

夜里11点,他们的终于将昨天的冰样分析完了,胡青青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连实验仪器都没收起来就直接躺倒地上了。周柏连忙把她拉起来:“怎么能睡地上呢?你在这感冒了都没人帮你治。”

胡青青挤出一丝苦笑:“我还真想感冒呢,这样就能放假了。”

“得了吧。”周柏咕哝一声,利索地收好一起和记录本,摆开睡袋就钻了进去。

周柏很累,想早点睡觉。但是胡青青好像还不想休息的样子,老是跟周柏找话头。

“周柏,等回去后你打算干嘛啊?”

“干嘛?还不是继续干那老一套?”

胡青青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什么课题,是大是小,报告完毕之后周柏从不休息,马上就准备下一项研究。

“除了研究所你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倒是想到北京去一趟。”

“北京?干嘛去北京啊,人生地不熟的。”

“我想去科学院看一看,看看那些专家们是怎么工作的,那些任务他们是怎么完成的。”

说这话时周柏的眼睛突然亮了,就像是把一根蜡烛从寒风中拿到屋里一样,火苗一下子就窜起来,闪闪的。周柏对什么都提不起多大兴趣,除了科研——当然,还有冰雕。

为什么周柏会对这样枯燥的工作那么执着?胡青青只知道一点点。

周柏的父亲也是做科研工作的。在周柏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跟他说一些所里的事情。一般都是一些做研究时出的小笑话,但是也不乏一些重要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对影响了周柏一生。

周柏父亲做出了一项成果,过程很辛苦,总共用了3年多的时间。写了八万字的调查报告,内容是关于是原始人的生存环境。这是一项含金量很高的成果,周柏爸爸满怀信心,这个领域在国内还是一片空白。

但是结果令人失望。所里否决了这项成果,并没有将这份报告看得太重,甚至连实验经费都没有解决。

周柏爸爸大受打击,亲手将报告烧毁,并退出了科研所,发誓此生不再涉足科研。直至今日,国际上都还没有相近的研究成果。

周柏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爸爸的意志。他想做成一项大科目,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他爸爸。他无法再作出同样的报告,但是他可以作出同样价值的成果,并得到大家承认。

 

想到这里,胡青青不再说话,闷闷睡去。

不知何时,周柏耳边响起了可怕的巨响。像是有人在用力撕扯天空一般,嘈杂的声音挤进周柏的意识里。

周柏猛地睁开眼,眼前是完全的黑。比闭眼后还黑。胡青青也像是触电般的醒来。

四目相对,竟然又是那种寂静。

“暴风雪!”

不知是谁先喊出口,但两人却是同时跳起来的。周柏抓起手电,连衣服都顾不上就往外冲,胡青青跟在后面。

在冰川里最怕的天气就是暴风雪。它像剃刀一般刮过地面——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在地面上保存。先是猛烈的狂风,吹走一切。再是铺天盖地的雪,掩埋一切。一刚一柔的完美搭配,没有什么能抵抗它们。

夏成杰还在钻探机那……周柏心中这样想着,顶着寒风向往前边走去。

“你疯啦!”在暴风的狂吼中,胡青青必须要用力地吼出周柏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周柏手中手电筒完全失去了作用。灯泡周围的微弱光线只能让周围更加黑暗。

“你会没命的!”

周柏眯着眼睛看向浓重的黑暗。

 

最终周柏还是没有去救夏成杰,不是因为胡青青的劝说,而是他无法分辨方向——甚至根本无法向前跨动一步。他必须要把全部的力量都灌注在小腿上才能站稳。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周柏和胡青青没有闭眼。他们的帐篷显然撑不住了。他们索性拆掉帐篷的固定索,让帐篷塌下来。同时,他们还必须不停地把压在雪中的边角拽出来,这样才能避免被积雪活埋。他们谁也不敢睡。

周柏相信夏成杰也没睡。

后来,风声渐渐小了下去。周柏失去了警觉,睡意逆着风声涌了上来,吞没了两人。

 

两人再次醒来时,暴风雪已经完全过去了。周柏钻出窗户,眼前是又一次的震撼,就像第一次见到冰川一样。到处都时白色,白色白色,还是白色。光滑地就像是天空——这比喻很难理解,如果你见到过就能理解。不像大海,大海里有太多的鱼,他们总是会搅起海的心花。天空就不一样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能引起天空的不安。那份安定,一万年前就是那样,现在也是。

看起来也是讽刺,谁能把眼前的洁白和昨夜的凶暴联系在一起呢?不过这也许只是人类的自我臆想罢了。

除却这些臆想,周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夏成杰,他叫上胡青青往钻探机的方向跑去。

因为探针还在冰面下,钻探机并没有倒下,像是一块墓碑一般,矮矮地戳在那。

没了,什么都没了。

夏成杰不见了。留存冰样不见了。还有,牧马人吉普车也没有了。

周柏第一次很这片冰川融为一体,因为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也明晃晃的。

周柏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回走。

胡青青什么也不敢说,跟在后面。

他们每次取出冰样后,并不会将整块样品都带回营地,为了减轻负担,他们只会取下必要的分量带回去分析,剩下的就堆放在钻探现场。

一份科研报告仅有数据是不够的,他们需要必要的样品以供后续检验与认定。而现在,营地里已经没有冰样了。换句话说,他们现在都是在做无用功,因为不会有人承认他们的成果。

不过,或许夏成杰可以。

 

他们营地虽然不再冰川的中央地带,但是离最近的补给站还有200公里。其中有一段仍是极端寒冷。

周柏回到营地立即开始收拾设备,准备打道回府。为了减少钻探难度,他们选在冰川的夏季末期进入。而现在已进入冬季了,昨晚那样的暴风雪随时会袭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冰川。

来的时候有吉普车仍如此吃力,现在徒步……完全无法想象。

他们丢掉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只留下食物与御寒衣物——还有这次的研究成果,周柏贴身保管。必要时周柏会丢掉大衣也不会放弃他的成果。

周柏始终一言不发,胡青青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周柏最大的痛处就是他父亲的研究成果不被认可,而现在他自己成果又不明不白地……不见了……

胡青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夏成杰是他们的老同事,他们在一起共事已经有十多年了。他们三个人总是配合地很好。

夏成杰平时待人以善,从来不和谁抢什么东西,也不在乎名声什么的……但是……

“这也不能怪他,现在是特殊时期嘛。”

周柏自顾自地说道。胡青青只能担忧地看着他。

第一天,他们只走了3公里。

第二天,他们又走了3公里。

第三天,他们寸步未行。

……

他们的食物只够一个星期了。

周柏似乎觉得这是一个解脱,至少,夏成杰能够回去吧……

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像是空气不是吗?不管是谁吸进肺里不都一样吗?虽然可能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有人检阅这份名单,有人会在意是这个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吗?

他们在意的是那个名字还是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呢?

“成杰和我还是很像的……”

这个名字是否有其他的含义呢?如果这个名字是这个人的,名字本身会有感觉吗?他们会有喜好吗?他们会因为这个名字而有其他的含义呢?

周柏这样想着,在雪上坐着,深深地陷了下去。

 

胡青青也知道他们只有一个星期了——或许说他们现在只能再吃一个星期的罐头了。

她的时间也变少了。

不知道去哪了。

 

周柏不会放弃。至少他的身体不会放弃。也就是说,他的心里已经不再挣扎了。

有时说服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明明已经不再努力了,但是他的手和脚还是不受控制般地摆动,只是一种象征而已。他还活着。

周柏努力让自己忽略身边的一切。薄薄的太阳在那看着。

一个星期过得很慢,周柏拒绝再吃一块饼干,这样也许会过得快一点。

胡青青似乎无动于衷,该吃饭时准时时候,而且都很满意。

 

这天中午,他们都睡着了。这已经没有关系了,无所谓白天黑夜。

周柏睡得很熟,事实上,周柏尽力让自己睡得越来越久,努力久到永远。但他从未成功过,但是就像他的手脚一样,他仍未放弃。

胡青青靠了过去。

“周柏。”

“……”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胡青青轻声说。

“……”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胡青青说,“这雪,化了。明年还会有……”

“……”

“我们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胡青青说。

周柏突然开口说话:“你相信缘分吗?”

胡青青几乎不可察觉地点点头:“我们两个人,这片大地是白色的,而我们,是多余的。不是三个,不是一个,是两个,这是注定……”

“……”周柏无言。

“注定我们有一个人必须永远痛苦……”

胡青青从未对周柏有过任何表示。

这次,胡青青的表达狂热而有力,她把手从周柏的衣领里探了进去。

周柏哼了一声,大衣轮廓下有一块隆起蠕动着。

胡青青硬狠狠地从周柏怀里拽出了未完成的调查报告。

“你干什么?!”

胡青青不语,只是左手又握着一把裁纸刀。

周柏的眼神暗了下来,竟然完全不像夏成杰不见了时的反应。

薄薄的太阳看着。这一切发生地太快,竟然没有谁能够看清。

刀片竟插在胡青青左胸口上。如此真实,末端还有逐渐映散扩大的殷红痕迹。

调查报告掉在地上,却没人将它捡起来。似乎变得如此不值一文,无辜得简直看不出两条纠缠的灵魂。

“你……”

周柏看不见报告了,他也看不见太阳了,更看不见胡青青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胡青青最后留下的是笑,一个笑,一个微笑。

 

笑不会让人快乐,只会让人痛苦。

当你痛苦时你就会想起笑,就会想起当初的快乐,这样只能让你的痛觉更加敏锐,痛还是痛,不会因为脑子里的笑而减弱半分。

 

薄薄的太阳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离两人数公里外的高地上有一辆旧吉普。吉普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身边是整体的冰柱。还有一台单兵信号发射器——虽然指示灯已经不再闪烁。

太阳知道,但是它不会说。因为没有人问他。

 

周柏也已经不再搞科研了。因为他的脑子里就有一份最宝贵的资料供他研究。

他很熟悉,却并不了解。

他想弄懂它。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短篇小说 原创
    全站熱搜

    Edwar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