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王择喜第一次见到红霞是在屠宰场,这件事说来也实在巧得很,红霞自己因为是服务性行业,需要一份健康证明,而王择喜从事的是食品行业,也同样需要这个东西,所以他们一起(并没有约好)来打证明了。宋朝那时没有疾控中心,但是大家又确实有打证明的这个需要,所以就由兽屠宰场代办。到了屠宰场,大家需要把衣服全部脱掉,然后由检验官仔仔细细地上下摸索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就用给肉猪打印的那块红印章在你屁股上敲上一下。因为宋朝时大家都不关心流行病,再加上屠宰厂里一天到晚都是猪嚎声,除了王择喜这样有硬性要求的一般人都懒得去。因为本来人少就没有专门分开性别,也就是说,男女是由同一个检验官进行检查的。王择喜没有过分的扭捏,只是从眼角瞥了红霞一眼,发现她显得很淡然,也就放下心来,大剌剌地把裤子脱到脚脖子。检验官似乎也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扔给红霞一句:还愣着干啥?脱啊。红霞平静地问:我可以提问吗?检验官正弯腰看王择喜有没有痔疮,说:还问啥啊?红霞说:我可以抽烟吗?检验官皱了皱眉:当然不行,检查呢,等完事了你再抽吧。红霞点了点头,也飞快地把衣服脱掉了。

对于红霞这样的色情工作者来说,在两个男人面前脱衣服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实在谈不上羞涩,但要是再加上一头猪,那就不一样了。她紧紧盯住面前的猪,那眼睛可真会看啊!红霞在心里想,就用手挡住了胸部。你看什么呢。红霞轻声说。检验官吓了一跳,他正捧着王择喜的长枪打量着,这纯粹是处于私人目的,他以为红霞是在说他,便用力一甩,王择喜哎呦一声,捂住了裆部。你干什么啊?他大叫。检验官讪笑着说:没什么,例行检查,例行检查。王择喜怀疑地看着他,再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要害交给他。

这时王择喜才注意到一旁的红霞,不禁眼前一亮,因为红霞毕竟是镇上最漂亮的女人。高高的发髻顶在后脑勺上,一手护住胸部,另一只手放在肚脐眼上的位置,两条腿基本上是大卫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当时红霞的造型基本上就是这个样,王择喜呢?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似乎有点脆弱不禁有点脸红。红霞当时没有去看王择喜的眼神,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检验官:好了没有?能不能快点?我都快冻死了。检验官一经催促动作不觉中就加快了很多,其实到最后也没什么好查的了,无非是看看脚上有没有鸡眼脱皮什么,匆匆地王择喜左半边屁股上盖了个“合格”。

检验官来到红霞面前站定,斥道:把手放下来。红霞看了看检验官身后的猪,那畜生眼中竟有一种奇怪的光芒,说:我不好意思。检察官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王择喜怒道:你是在说我是头猪吗?检察官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头真正的猪从鼻子里猛吸一口气,像看见了身材苗条的母猪一样兴奋,猛地往冲向王择喜。后者正光着身子呢,没什么自卫能力,转念一想也好,这样双方都是赤诚相待,正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念头再一转发现就算自己打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此说来还不如早早投降,得一个善待动物的好名声,于是就捂住裆部,背过身去,把屁股高高撅起作防御状。王张择喜没有经验,对猪是不能这样的,其实不只是猪,换做任何一种生物看见两瓣屁股对着自己都不会太高兴的。记得有一次王择喜在庄稼地里屙屎时,远远地看见邻居走过来,心想让人看见这可多丢脸,就换了个方位把屁股对着对方,后来那个小心眼的邻居一直到第二年重阳节都没有再搭理他。那头猪现在基本上就处在这个情绪状态中,它怒不可遏,攒足了劲要给王择喜的屁股来一下。

这件事的结局是很悲惨的,王择喜的肛门撕裂,同时鼻骨骨折,被人送进了医院。大夫见了他也很好奇: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啊?王择喜不好意思说是被猪拱的,也不好解释为什么会被猪拱,就说是工伤。大夫一听脑袋就大了,因为一旦患者咬定自己受的是工伤那么事情就很麻烦,必须要跑现场找证据。曾经有个渔民在海里受了伤,结果治疗他的大夫在海上足足待了三个月,为的是想要找到伤到他的那条金枪鱼。所以对于工伤,大夫们的态度都相当保守,所以他问:你要申请工伤赔偿吗?王择喜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这有阿司匹林吗?我回去吃吃药就好了。大夫一听很高兴,同时也很发愁,哎呀,行倒是行,但是这个阿司匹林很紧张啊,前线正在打仗呢。这样吧,我这有个偏方,你回去试试吧。你回去往伤口上涂一点猪口水,个把月就好了。王择喜一听就傻了,大夫啊,你可不能骗我。大夫胸有成竹:放心吧,肯定行。

口水的事情让王择喜很头疼,因为没谁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对着自己家猪的嘴巴捣腾,再说猪本身也不愿意。所以王择喜就回到屠宰场把那头肇事猪买了下来,说是当宠物养,人家也懒得管他,就随它去了。对于我们整个故事而言,这件事情无疑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因为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总算是见着了(赤裸着的)女主人公,但是王择喜自己却未必这么想,他趴在马背上,看着地上的公猪(他从屠宰场里了解到它是一只公猪),感觉自己像是西游记中众叛亲离的唐僧,但是不同的是这只猪实在太混账,而自己丝毫拿不出半点威风。王择喜暗自里叫它畜生,嘴里却称呼它为猪兄,因为他还指望它提供宝贵的生物制品,丝毫不敢得罪他。

这只猪和王小波插队农场里的那只小黑猪极为相像,生性傲慢,同时本领高强,谁也不怕,就算看见了屠夫,别的猪都只会流泪它却敢拼死反抗,因此它活到了今天。猪兄很不满意王择喜关于他生活上的安排,比如说,王择喜把它关在鸡圈里,让它和叽叽喳喳的母鸡们住在一起。又比如说,王择喜每天都只喂它一些水稻壳拌稀糠,吃了会拉一个星期的肚子。和所有不太肥胖的猪一样,猪兄的弹跳能力很强,能用很漂亮的俯卧式跳出一米五的成绩,可惜王择喜鼠目寸光,没有替猪兄报名运动会,否则非要拿个冠军不可。另外一百米跑进十一秒肯定没有问题。但是猪兄从来想过凭借自己优秀的身体素质而离开王择喜的控制,如果它想走那是很容易的,因为它觉得自己应该通过斗争而让王择喜从上至下的诚服,这样才叫潇洒。因此,猪兄经常和王择喜过不去(王择喜管这个叫恶作剧),如果有母鸡下蛋了,它会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对准位置一屁股做下去,任凭母鸡在一旁伸直了脖子大声啼叫,那声音连最雄伟的公鸡也自叹不如。最后等王择喜发现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摊黄色的东西,母鸡会因为救驾不力猛啄王择喜的小腿腹,猪兄躺在旁边冷眼相看。

王择喜是拿猪兄一点办法没有,而且一开始他并不是很喜欢它,不仅是王择喜,就连那匹杂种马也看它不顺眼。在杂种马看来,这家伙长得五短身材,肥头大耳,尾巴卷在屁股后面简直难看得要命,还有它那一声夹着粉红色的猪皮,让人看着就只想呕吐。其实公正点来说,杂种马说的虽然是事实,但是猪兄的确不至于像它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就拿它的眼睛来说,炯炯有神,简直不像是猪,红霞那天就是被这双眼睛看得出了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透过眼睛你能看出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还能看出他究竟是无私奉献还是刻薄利己。据说宋朝时行人上街是不能戴墨镜的,因为戴了墨镜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同时想干什么。不仅是墨镜,要是你在路上被沙迷了眼睛,也会有人噌的一下跳出来,抓住你的手腕说:好啊!你眯着眼在想什么坏心思呢!所以每个人都尽力把眼皮撑开,眼睛睁得越大越好。从这里又有人发现了商机,他们开发了一种大眼的手术,人们趋之若鹜,到后来直接就把上眼皮切掉了。所以人们需要不停地往眼里滴眼药水,到了晚上还闭不上眼,只能像鱼一样睁着眼睡觉。要是有小偷进了家门,看见床上的主人吓得动也不敢动,只好轻轻地问:你好啊?要是全无反应才敢开始行窃。也有时主人比较聪明,故意憋着气不动声色,只看着小偷翻动家什寻找财物,等到小偷完事准备溜之大吉时才会突然跳起来,大叫:好啊!你看我装得像不像?

也不是所有人都割去上眼皮,因为他们天生的自控能力就比较强,可以在寒风里站上十分钟而不眨眼,后来这些人中有很多被皇上招了去高丽边境站岗,他们整天就睁着眼睛盯着对面,让邻国的哨兵心里发毛,总是想叫他们不要再这样盯着自己看了,可惜语言不同没法交流。好在后来一个有文化的人通晓两国语言——必须说明的是:他绝对是大宋朝的人才——刚开始他只是简单地教双方的哨兵说一些问候语,后来又开了一家培训班,大家都来学习外语并把卷烟当做学费,慢慢得大家就都成了同学。在老师的帮助下,大家或多或少地都会了外语,但是两种语言学习的深度不一样。也就是大宋的哨兵是不屑与学高丽语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人多,学起来费劲,还是让对方学汉语吧。高丽人也是这个想法,因为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大宋人)太杂了,口音太重太繁,连我也听不懂他们的高丽语。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高丽人还是有求于大宋人的,不得不去学习他们的语言。因为高丽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去研究什么劳什子泡菜,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这就在生活的很多方面造成了极大的不方便,其中对哨兵影响最大的就是天气问题,因为哨兵们每次巡逻都是要看天的,如果晴天就全部走一遍,要是阴雨天就呆在营地里打牌,但是高丽人又不像大宋人那样有经验,抬头一看天,一拍脑袋瓜子就知道了明天的天气情况,甚至连空气湿度都可以说个大致不差。

高丽人的组织上就很头疼,因为有的时候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哨兵们非说看见了卷钩云,一口咬定明天会暴雨倾盆,组织上也不敢下定论,就很成问题。组织上研究了很久就想到了送礼这个法子,天天送点咸菜给大宋的哨兵,让他们帮忙看看明天是晴是雨,大宋人刚开始很高兴,就随口乱说,明天雾霾后天沙尘暴。高丽人也很高兴——要是雨天说成了晴天大不了出了门再跑回来是了,反过来晴天说成了雨天等到晌午再去巡逻已经来不及了——总之刚开始时双方都很高兴,大宋人只说是预报精度问题组织上也没办法。后来就不行了,大宋人不同于高丽人,架不住天天吃泡菜,口吃腻了不说还容易得高血压食道癌,这样一来说话就禁不住恶声恶气,也不再说高丽话了,只是简单地说:大太阳!或是:淋你个落汤鸡!高丽人没有办法,只好更加勤奋地学习汉语,尤其关注一些成语,俗语或是歇后语,结果久而久之,有些高丽人甚至比大宋人自己还要精通成语,反过来教大宋人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睛里能看见灵魂的,那一定是人,至于猪的眼睛里就不好说了,因为很少会有人撅着屁股去细细打量猪的瞳孔,就算你愿意还要问问猪呢!在那些为数不多的人中,王择喜绝对算一个,他闲着(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都算是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趴在床上盯着猪兄的眼睛,这里有必要插上一句,猪兄最后总算是斗争成功了,争取到了和王择喜一样的活动范围,卧寝床铺和伙食待遇,其实猪兄的本意并不是这样,而是因为王择喜冷静地说:猪兄,你就将就一下吧,我自己也吃这个。

王择喜紧紧盯着猪兄黑黝黝的眼珠子,想要看到点什么,因为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输给一头猪——先是肉体上,再是智力上,这绝对是击败一个人最彻底的方式。王择喜并不排斥(但绝不会引以为豪)自己在体格上不如健壮的猪兄,而是不能接受自己在与一只猪的智商角力上落了下风——其实不是落下风,而是输得很彻底,后来王择喜自己也这么说——他不能让一只猪呆在猪(鸡)圈里,也不能让一只猪老老实实地拱猪糠,甚至都不能给它指定睡觉的地方,王择喜很挫败,所以他内心里相信这只猪绝不是自己寻常看见的那类猪。猪兄毫不在意王择喜的眼神,它总是迎着他的眼神,同时猪脸上带着嘲笑,这让后者尤为愤慨,更加用力地盯着看,一定要看出它的真面目。不出一顿饭的时间,王择喜竟感觉头晕目眩,周围的土墙像是在旋转一般,眼前的猪头也在不断的扭曲拉伸,渲染变色,破裂重组……到最后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猪还是人,只有猪兄嘴角还挂着一丝嘲笑让王择喜不甘于昏睡过去。猪兄大叫一声:嗷!王择喜一个激灵醒过来,像是大梦初醒,再也不晕了,这时再看猪兄的眼睛里赫然是一个人影,那人眼睛虎目圆睁,表情扭曲,血管怒张,他跳起来,大叫:好啊!再一看猪兄那面无表情的脸庞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自己的脸。

王择喜研究了半日,差点走火入魔,醍醐灌顶之后才明白这样的道理:原来你是没办法透过眼睛看对方的灵魂的,灵魂藏得一定很深很深。如果你铁了心想要探查他人的心灵就一定会被猪兄这样的人(猪?)嘲笑、鄙夷,甚至不齿,这样一类隐私的东西就连自己也不能天天查看,要是被外人看见那不是岂有此理?但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全然没有意义的,如果你碰见了猪兄这样真诚的人,那他就会让你有机会看清你自己。

arrow
arrow

    Edwar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